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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?——起来了。
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,男的,新年就两岁了。
我在娘家这几天,就有人到贺家墺去,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,母亲也胖,儿子也胖;上头又没有婆婆;男人所有的是力气,会做活;房子是自家的。
——唉唉,她真是交了好运了。”
从此之后,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。
但有一年的秋季,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,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。
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;檐下一个小铺盖。
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,乌裙,蓝夹袄,月白背心,脸色青黄,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,顺着眼,眼角上带些泪痕,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。
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,显出慈悲模样,絮絮的对四婶说,
“……这实在是叫作‘天有不测风云’,她的男人是坚实人,谁知道年纪青青,就会断送在伤寒上?本来已经好了的,吃了一碗冷饭,复发了。
幸亏有儿子;她又能做,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,本来还可以守着,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?春天快完了,村上倒反来了狼,谁料到?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。
大伯来收屋,又赶她。
她真是走投无路了,只好来求老主人。
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,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,所以我就领她来。
——我想,熟门熟路,比生手实在好得多……。”
“我真傻,真的,”
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,接着说,“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墺里没有食吃,会到村里来;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。
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,拿小篮盛了一篮豆,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。
他是很听话的,我的话句句听;他出去了。
我就在屋后劈柴,淘米,米下了锅,要蒸豆。
我叫阿毛,没有应,出去一看,只见豆撒得一地,没有我们的阿毛了。
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;各处去一问,果然没有。
我急了,央人出去寻。
直到下半天,寻来寻去寻到山墺里,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。
大家都说,糟了,怕是遭了狼了。
再进去;他果然躺在草窠里,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,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。
……”
她接着但是呜咽,说不出成句的话来。
四婶起初还踟蹰,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,眼圈就有些红了。
她想了一想,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。
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一口气;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,不待指引,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。
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。
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。
然而这一回,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。
上工之后的两三天,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,记性也坏得多,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,四婶的口气上,已颇有些不满了。
当她初到的时候,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,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,也就并不大反对,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婶说,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,但是败坏风俗的,用她帮忙还可以,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,一切饭菜,只好自己做,否则,不干不净,祖宗是不吃的。
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,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,这回她却清闲了。
桌子放在堂中央,系上桌帏,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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