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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围棚子里的书办、衙差和来告状的百姓却都是向着武平县的,见势不对,哄然嚷闹起来。
眼看着情势一触即发,黄巡按甚至做了曝光身份的打算,登记棚旁的侧门忽然被人打开,几个穿着土布短衣的汉子先冲出来,喝了一声:“告状人不许在衙前打架!”
随着这几个人出来,那书办和差役们就像见着主心骨似的,脸上不觉浮出放松的笑意,朝门里喊道:“不是告状人打架,宋舍人,是有外乡人假作失盗告状,不知背后有什么阴谋,小的们正欲拿下他们!”
角门朝里打开,从众汉子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头戴儒巾、着青色生员袍的青年。
那青年穿得极素净,不似时下才子文人那样精心打扮,只在腰间系了块玉,走起来衣摆翻开,微露出里面白色直身。
只一身简单的衣裳,搭着他清如晓月的容色,修长挺拔的身姿,却令人眼前一亮。
见着了他,眼前长巷和混乱的人群都仿佛安静下来了。
黄巡按心中蓦然涌出一句“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”
,不用人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——难怪乡民们提起宋舍人都说是神仙般的人物;难怪方学政到武平县提考一场,回到省城还记着替一群县里生员编的文集作文章、写序言。
不是这么个“青袍白简风流极”
的书生,怎能成为两位御史看重的学生。
黄大人看着宋时朝他们走来,一抬手便安抚住了几欲动手的众人,徐徐问道:“这位先生便是报失的人?我看他文质彬彬,定是读书君子,怎会故意告假状?他们本是外乡人,又丢了东西,心里着急,一时记错说错也是常有的,方书办不必过于紧张。
你把单子给我看看。”
他嘴角含笑,目光掠过黄御史一行时在每人脸上都停顿了一下,神色温和,并不给人冒犯感。
看了一眼单子,又抬眼朝黄大人笑了笑:“先生果然是有功名在身,我看得不错。
请先生原谅弊县吏员失礼,他们也是这些日子忙过了头,又遇上一些罪人不甘伏罪……”
宋时微微摇头,不再多说,一目十行地扫完了单子,吩咐方书吏:“这失盗案子不比别事,晚一时就可能追不回赃物了,不能拖延。
你把这清单抄了入档,我爹那里还有十来个案子待过堂,这案子既有不清楚之处,不好下拘票,还是我先带人去告状房看看——那里关着王家几个要犯,我怕是他家的人故意在那里做案,闹得那边乱起来,才方便他们与犯人通信。”
他忧虑深深,众人听他的分析,想起王家上下素来的恶行,也都觉着有理。
几个差役便要跟着宋时去告状房清查,宋时却谢绝了:“此事只是我的猜测,怎好带走你们,耽误了百姓们写状子?我爹这些日子也忙坏了,你们先不用告诉他,等我陪安先生看完了失盗现场,再巡巡告状房周围就回来。”
黄巡按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:又知道礼待读书人,又会怜贫惜弱,定是其父从小教导的——那宋县令看来也是个难得的好官。
他于是也露出几分笑意,答道:“多谢舍人体谅。
在下是己未年的秀才,家里也薄有些产业,来此只为访友,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,来对宋县令不利?这车子与几个下人就寄在衙门,在下与田兄愿只身随舍人上路。”
宋时笑道:“安先生多虑了,实不须如此。
不过这车里已被人翻乱了,不能坐人,便先找个地方搁下吧。
我叫人赶县里的车来,咱们坐车过去,把它停到失窃的地方,也好推断那贼人是怎么摸上车,偷了东西又往哪儿去。”
他吩咐人立刻备车,周围书吏、差役、保镖都围上来劝他提防那些外地人,注意安全;又警惕幽怨地看着黄巡按,俨然把他们当成了迷惑小舍人的男妖精。
分明就是有所图谋,故意告假状接近宋大人,舍人怎么就信了他们是个好人?就放任他们跟自己同车了?
王家又不缺有功名的书生!
黄大人和田师爷们则背地里感叹了几句武平县衙法度森严,又觉着宋时真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学生,不教他们读书人难堪。
难怪都说武平县宋令擅长接待上司、游客,从他儿子身上便可看出,是真的尊重礼待士人哪。
作为众人暗地议论的中心,宋时却只能独自享受着看穿一切的寂寞——
从李少笙传过信来通知他,说县大户勾结王家去省里告他们父子的黑状,黄巡案要下县查案,他就已经做好了巡按会明查暗访的两手准备。
今天看到那个告假状之人的精神气度,听到他和他身边朋友明显北方来的口音,宋时心里隐隐就有预感;再看到他填在单子上的,正和黄巡按的号“善庵”
倒过来一样读音的名字;看到可疑的车内状况图和失物清单,那预感就越发确实。
以他多年来应付旅游部门、工商部门、景区所在地上级领导部门检查,应付各大报纸、电视台、网站暗访,以及客户私下录音、录像以备投诉退款……的经验保证,这位化名安善的北方游客,就是来微服私访的巡按御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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