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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雨缠绵,亭子四周草木幽深,亭外氤氤氲氲。
胭脂撑着油纸伞一步步往亭子里去,斜风细雨微微打湿了她的衣摆,浅色的软底麻布鞋已经晕湿了一片,颜色渐深。
她一眼就望见了亭子里的人,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处安静地等着,还是如初见的黑衣玉带,乌黑的发用一根白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,谢家世家大族的气派在他身上显露无疑。
胭脂已有大半年不曾看见他了,他正神色不明地看着亭外漫天落下的细雨,胭脂见过他这样的神色,上一世在院落里的树下就见过,那时他一身白衣迷了胭脂的眼,让她以为他是个方正君子,其实那时他就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了吧。
胭脂怕再与他为敌,先不说有无余力招架,心中有愧于他才是她最大的心魔。
胭脂看了他许久,他似是有所感应,抬眸看了过来,视线穿过绵绵细雨落在她身上,见来人不是丁楼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,不过眼神却越发高深莫测起来。
他这样子和叶容之太过相像,或许他根本不像命薄里所说的那样,既平庸又无能……
胭脂顶着视线的压力踏进了亭子,侧身收起了油纸伞,才转头看向谢清侧,他全程不发一言极为耐心地看着她动作,他太平静了实在叫她摸不着脉络,倘若是能像丁楼烟那样把情绪表露出来就好了,至少她还能把握一二。
可是像现下这样平平静静的模样,实在叫胭脂无从下手,她突然有一种面对叶容之的感觉,这种不动声色却又死寂阴沉的感觉,压抑得她透不过气来。
她垂下眼微欠了身,轻声细语的将自己原本就想好的话道了出来,“奴婢请公子安,我家小姐让奴婢前来与公子说一句话。”
胭脂紧紧捏着手中的伞,纤弱的指节都泛了白,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
小姐她身不由己,还望公子莫过介怀,祝公子往后得觅佳人,往昔总总皆随风散去不必流连……”
亭外的落雨窸窸窣窣,斜风细雨染湿了亭子里的一角干地,慢慢晕开了一大片。
谢清侧看着她默然不语,半响后,他的声音才透过雨声传进胭脂耳里,他的声音被雨声衬得缥缈淡远,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”
他微启薄唇重复了一遍,言语之中隐约还透着几分轻描淡写的不屑。
胭脂垂首不语,忽听他言辞淡淡道:“你觉得你家小姐是会被这些羁绊的人?”
胭脂抬起头看着他,不知如何解释,以她在信中的肆意妄为,确实不是个被这种话束缚的人。
他负手而立看向亭外的雨幕,带着几分微讽道:“她丁楼烟若是不想嫁,丁善群会舍得逼她,既然一开始就想嫁于他人,何必招惹我?”
他突然转头看向胭脂神色清冷,语气淡淡甚至于有一些轻忽的味道,“你家小姐这是在耍弄我呢。”
他的尾音似在舌间轻轻卷起,带着一丝玩闹的亲昵之感。
胭脂闻言瞳孔不自觉放大,一时惊落了手中的纸伞,猛地往后退了一步,带着几分惊悚之意看着谢清侧,常人听到这话或许不以为然,甚至于以为他是个良善宽厚的正人君子,将这事当做玩笑揭过便罢。
可胭脂不一样,她上一世就看清了叶容之,那一顿顿吃软筋散的时日已让她摸透了叶容之的性子,他越是和善后果便越可怖,越是平静下场就越是瘆人。
他现下明明与上一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,可表达情绪变化的方式却一点都没变,那种骨子带着的狠戾、狠毒及狠劣一点都没有少,轻飘飘一句话便让胭脂听了出来。
亭外天色越发迷蒙,蒙蒙细雨浸的亭外草木越发幽深。
谢清侧神情淡漠地看着她惊惧的面色,既不出言安慰,也不结束这般可怕的寂静,反而越发加深了这种瘆人之感。
显然她刚刚的举动让自己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,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别人看透自己,谢清侧这种人尤甚。
胭脂架不住他的眼神,那眼神落在她身上透着可怕的压力,她的背脊都透出了细微的汗珠,站她面前的人不是叶容之,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!
照他的意思,怕是连丁楼烟都不会轻饶,胭脂可不能让丁楼烟背这口锅,事已至此,胭脂只能上前骗道:“非是我家小姐耍弄公子,只是夫人以死相逼,我家小姐她是真的身不由己,公子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家小姐!”
胭脂是惯会演的,当初装睡都能骗得了七窍心思的叶容之,如今也一定能糊弄过去。
谢清侧看着她默了许久,就在胭脂心悬到最高处时,他忽道:“你说的都是真的?”
胭脂连忙举掌发誓,斩钉截铁道:“绝无半句假话,若有,便叫我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!”
胭脂说的确实是假话,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,她这一世的结局真真应验了那句不得好死的话……
谢清侧现下听着还觉得她发誓虽然不是很毒,但也尚可。
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,就是这么一句话竟成了他漫漫余生里永无止境的噩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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