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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跟别人讨价还价卖自己!”
她说在噩梦里,还会一次次回到那个地方——穿着从戒毒所被卖出来时的那条睡裙,天马上就要黑了,她就要开始站在那条街上,等着出卖自己。
“你戒毒所是挽救人,还是毁灭人?”
她浑身颤抖地说。
深夜非常安静,能听到台灯“咝咝”
的电流声。
她说:“我也希望做一个有用的人,希望社会给我一个机会,不要把我们不当人。”
告别时我送她到门口,问她去哪,她犹豫了一下,没直接回答,说送她来的朋友会来接她。
说完顿一下,看了我一眼。
这一眼像是有点愧意,又像是询问我对她的看法。
我揽了她一下,这才知道她瘦成了什么样子。
她吸毒,偷东西,但她是一个人,她受侮辱,做噩梦,受了她本不该受的罪。
节目播后原戒毒所所长被捕。
但有人说:“自从柴静去了新闻调查,节目就堕落到了去拍网站新闻的最底下一行。”
意思是你们不去拍时政新闻,却去关心边缘人群,无非为了耸动,吸引眼球。
赵铁林当年拍三陪女的时候,也被人这么说过。
看到他的照片之前,我对这个题材也不关心,我知道这些女性存在,但觉得她们与我无关。
但通过他的眼睛,我看到十六岁的阿V抱着小猫嬉乐,不顾排队等着的男子,她发高烧的时候坐在板凳上举着虚弱的头,托着腮听老嫖客讲人生道理,看着她挣了一笔钱去跟自己供养的男朋友吃饭,张开双臂兴高采烈的样子,她在月光下侧脸看我的眼神,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。
知道和感觉到,是两回事。
当年看照片时我写过:她的目光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身上,让我感到疼痛的亲切。
来到“新闻调查”
后,我下意识里寻找像阿V这样的人——那些我知道,但从没感到他们存在的人。
我们在广西找一个被超期羁押了二十八年的人。
看守所在山里,不通公路,要步行五公里。
大毒日头晒着,走到一半,豪雨兜头浇下,没遮没避,腿上全是小咬留的鲜红点子。
摄像的皮鞋底儿被泥粘掉了,扛着机器斜着身子顶着鞋尖往前走。
他叫谢洪武,父亲当年因为是地主,被斗死了,他三十多岁一直没成家,有天放牛,大喇叭里突然喊,蒋介石投反动传单啦。
大队里有人说,看见他捡了一张。
从此他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。
从调查卷宗看,除了一张一九七四年六月由当时县公安局长签发的拘留证外,无卷宗,无判决,无罪名,无期限。
他被关了二十八年。
我们去的时候,谢洪武已经在人大干预下,解除关押,被送到一家复员军人疗养院。
关押他的囚室被拆了,长满到我膝盖的瓜蔓,漆绿的大叶子上刺手的绒毛,野气森森。
地基还在,我拨开杂草,大概量了一下,一米五宽,不到两米长,刚够躺下一个人吧。
这样的牢房有三个,都是关押精神病人的。
我问看守所工作人员,这个牢室有窗吗?他们说大约两米高的地方有过一个窗。
从这个窗看出去,是另一堵墙。
从看守所出来之后,谢洪武获得六十多万元的国家赔偿。
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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