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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站在安华的家门口。
院子里码放着几百只空酒瓶子,一半埋在肮脏的雪里,全是她丈夫留下的。
卧室三年没有人住了。
大瓦房,窗户窄,焊着铁条,光进不来,要适应一会儿,才能看见裂了缝的水泥墙。
绿色缎面的被子从出事后就没有动过,团成一团僵在床上。
十几年间,这曾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最隐秘的地方。
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里。
她从不反抗,直到最后一次。
她刺了他二十七刀。
卷宗里说,地上、墙上全是血迹。
警察说,死者死的时候还被绳子捆着,“浑身是血,血肉模糊。
很多杀人案件,都是一刀致命,像这样的情况,确实不多见”
。
他说死者眼睛睁得很大,脸上都是“难以相信”
的表情。
风声让空屋子听上去像在尖叫。
在“东方时空”
时,我看过法学会的一份报告,各地监狱女性暴力重犯中,杀死丈夫的比例很高,有的地方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。
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人——男人,死了;女人,活着的都是重罪:死缓、死缓、无期、无期、无期……
这是我心里几年没放下的事。
做完《双城的创伤》后,我有一个感觉,家庭是最小的社会单元,门吱呀一声关上后,在这里人们如何相待,多少决定了一个社会的基本面目。
家庭是人类生活最亲密的部分,为什么会给彼此带来残酷的伤害?这是个很常规的问题。
但爱伦堡说过:“石头就在那儿,我不仅要让人看见它,还要让人感觉到它。”
我想感觉到人,哪怕是血肉模糊的心。
但安华想不起杀人的瞬间了。
“五年了,我也一直在想,但想不起来。”
她说,四方脸上都是茫然。
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,一只眼睛是鱼白色,是出事前几年被丈夫用酒瓶砸的,啤酒流了一脸,“瓶子砸在眼睛上爆炸了,一下就扎进去”
,眼珠子好像要掉下来了。
她当时没有还手。
她被打了二十年,忍了二十年。
她说不知道最后怎么会动手杀人,那二十七刀是怎么砍下去的,一片空白。
“我可能是疯了。”
她说得很平静。
她在法庭上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护。
村子里七百多人联名请求法院对她免于处罚,死者的母亲就住在紧挨着他们卧室的房间里,八十多岁了,为她求情:“她是没办法了,没办法了呀。”
我问:“他打过您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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